小肥仗剑走天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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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岩打理好自己，下楼寻神荼踪影的时候，刚巧碰上神荼把一匹棕黑色的骏马拴在客栈门口。

 

她走上前，神荼注意到她，便也转过身来等她走近。

 

“我听瑞秋说……你的马前些年丢了。”安岩边说边打量着那匹被神荼牵着缰绳显得乖顺驯良的马，“这是另买了一匹？”

 

“借的。”

 

神荼摇头，颈后垂下的马尾辫也跟着晃了几晃，安岩发现那马的脑袋也随着稍微转动，不禁有点想笑，然而神荼一说话，她还是忍住了笑意。

 

安岩新鲜：“诶……马也能借啊。”

 

“罗平手下看管了一处马厩，”神荼稍一停顿，“以瑞秋的名义借的。”

 

安岩笑出声来：“你怎么比我还精明！”

 

神荼眼睛里浮着淡淡的笑意。安岩兴致勃勃地把她拉进客栈，叫小二来弄了些早饭。

 

荷叶粥香得很，勾得人馋虫大作。安岩把小碗推到神荼面前，拍拍手道：“动筷吧！掌柜说这顿给我们免了，算我请你的。”

 

“免了？”神荼凤眸微眯，指尖弹出根银针来，往安岩碗里试了试，看没什么问题才问，“他可提了别的条件？”

 

安岩没有回答，转而问道：“你认识掌柜的？怎么不让他赶走那个妄言的伙计……”

 

神荼摇摇头：“受人恩惠，必定要还的。你我都还年轻，还是少跟生意人来往。”

 

“这就是你说话少的理由？言多必失啊。”安岩若有所思，“你应付不来他们的话，我替你解决。”

 

“你？”

 

“想想我家是做什么的？对付生意人，小姐我可是行家啊！”

 

让大小姐吃得这么朴素，被安份找上事还真有些麻烦。神荼看着安岩对粥碗大快朵颐，嘴上应了声，心里却并未打算让安岩来对付什么生意人。在她眼里，安岩一个年纪轻轻未出阁的女子，又是如此天真的做派性格，若是身边没人护着，不过几日就会被人掳去，因琴艺精妙流落烟花柳巷。

 

吃过早饭稍作休息，再从楼上下来，神荼已然成了翩翩公子，安岩面上一红，又是一番关于神荼为何这样好看的思索。两人共骑那匹驯良的棕黑骏马出城，没有人送行，只有等在城门送来盘缠干粮的伙计，多半是神荼吩咐的。安岩颇有些失落，但瑞秋他们想必也不能轻易出来，或许还是神荼谢绝了这些关心。

 

“抓好缰绳。”神荼在她身后轻声提醒，安岩忙调整了姿势，无奈地发现自己总想往神荼身上歪。

 

“骑马好难……”安岩叹了口气，又怕神荼误会，马上转口道，“但你给我点时间适应就好，我不娇气的。”

 

“嗯，不急。”

 

安岩不敢回头看神荼，但知道她现在的样子。离开客栈前神荼说了一些有关这个身份的事宜，需要安岩保密。

 

看守城门的兵士甚至没有盘查她们的身份，好像神荼那张脸就是通行令。安岩低着头故意不让官吏看清她的脸，只听见那人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：“沈公子，请。”

 

神荼没有说话。她当然不能说话，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一听便知。神荼的声音不似少女那样清丽，有时刻意低下来，像个少年郎，让安岩分不清楚。

 

江湖中真正声名煊赫的，是安岩身后半搂着她腰际的男人；青楼花魁的身份似乎被人们认为是男人的胞妹，一度流传过一连串的催人泪下的故事，虽说没什么根据；至于神荼，安岩觉得除了瑞秋他们，没人认识她，看起来这个身份无关紧要，却的的确确是神荼的全部。

 

“哟，沈公子这是……英雄难忘温柔乡啊？”

 

“轮不到你说闲话，滚。”

 

“哎哎，官大爷，别走啊……小的好奇，这沈公子，当真是有哑疾么？”

 

“当真当真，你要是不服气，你也长那容貌，你去当人人称道的‘冰美人’，哪怕是个哑巴，定也有姑娘投怀送抱的。”

 

“嘿！这话说的……”

 

安岩听见那眼红沈公子的人吃瘪，在沈公子身前轻轻窃笑。

 

“笑什么。”神荼道，“以后也记得挡住脸，我疏忽了。”

 

“哈哈，你名气真大。”安岩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，“不过为什么要变装？路上行个方便？但不应该收敛点吗？”

 

“城里无妨，一旦出城，两个女子同行，没有下人跟着，容易招来麻烦。”

 

“哦，也对……”

 

就这样走了几日，速度并不快，安岩心下奇怪，一天清早问神荼是不是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跟他人通信，沈公子俊眉一抬，轻轻点了点头道：“会有人在锁龙井接应，时间宽裕些。”

 

神荼踩灭了地上堆起来的树枝的一点火苗，这天她们没有寻得长亭，只好风餐露宿。两人分头找了树枝来点起篝火，倚着马，盖一件衣裳，随意一些，却并无什么怨言。

 

“对了，神荼，”安岩问道，“锁龙井离我家府邸顶多两三天的路程，这我还是知道的……”

 

神荼翻身上马，俯视安岩道：“燕坪城郊的锁龙井不过是一口井，而我们要去的，是座鬼城。”

 

安岩瞪大了眼睛，惊诧不已：“鬼、鬼城？！”

 

“嗯，”神荼照常向安岩伸出手去，“不用怕，上来。”

 

安岩又是一愣：“这么早……还没早练呢。”

 

神荼的手没有动。许是休息得不错，又或是熹微的晨光映着，她注视着安岩的眼睛美得动人，仿佛烂漫星辰，又恍若一潭深井，隐隐流光。一双凤眼微眯，竟让安岩看出些调笑的意味。浅色薄唇轻启，缓缓道：“该练些别的了。这里太静，连兔子也没有。把手给我。”

 

安岩稍稍扭头看了看左右拍打的马尾巴，对着神荼白净修长的手，倏地觉得有些羞赧。

 

其实这样不错的。她喜欢这样的生活，也喜欢神荼的眼睛、神荼的微笑、神荼漠然外表底下的关怀和温暖，她记得每个夜晚，两人靠在一起睡熟的时候，神荼会为她掖一掖衣角；早上醒来，又替她细细梳理睡乱的长发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神荼一直是公子装扮的缘故，安岩总觉得一对上神荼的视线，心就跳得欢实，怎么也制不住，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，怕被人揭穿，兀自紧张。

 

安岩伸出手去，用力握住了神荼的。神荼意欲发力把她拉上马，却被安岩的眼睛盯出了满心疑惑。

 

“神荼，”安岩抬头仰视着，眼睛亮亮的，让神荼想起草原上的幼鹿，或是刚出窝的雪白小兔。安岩也不知这些话当讲不当讲，但她着实想说，便说了，“这些日子你都是沈公子了吗？我想见见你原来的样子的话，可以吗？”

 

神荼坐在马上，变装成男人的身形挺拔，潇洒非常。一手牵着缰绳，一手被安岩坚决地紧紧握着。

 

安岩静静地看她，几乎是逼着自己对上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。她的脸渐渐升上了热度，手几近颤抖。

 

“你……”神荼欲言又止，思索片刻，点了点头道，“到锁龙井之前可以。”

 

安岩的眼睛霎时间更亮了，不掩饰半点欣喜：“太好了！那作为交换，我会好好练习射箭的！”

 

说完安岩就踏上马镫，被神荼拽了上去，坐在她身前。神荼轻轻地又说：“教你那些，不是为了我的。”

 

“我知道啊！如果我能厉害一点，你也不用变装来避免麻烦。走吧走吧！今天打什么？”

 

“……”神荼竟有些无奈。

 

自出城那日起，神荼便着手教安岩一些功夫武艺，打拳踢腿不能几日而成，轻功更是要多年积淀。安岩根骨不错，认真练的话，轻功能会个一招半式，遇到小贼时逃跑是够了。不过想想也知道，安岩定不是能甘心逃跑的性子，她会愤愤地还击。因此，神荼教她射箭。先逃跑，再还击，不是划算多了？

 

安岩虽是个姑娘，神荼却觉得她上下一股蛮力和冲劲，又格外努力。起初连弓也拉不开，现在竟能五发三中，准确地射中树干中心，神荼规定的区域了。

 

“怎么样？”安岩回过身来，得意地问道。这是热身。

 

“不错。”神荼不吝啬赞扬，因为安岩确乎优秀。她从安岩背后抽了一支箭，安岩自发地递过弓来，认真地看着她的每个动作。把两样东西拿在手里，神荼却并未立即搭弓射箭，而是从衣内兜里翻出一段一指长的竹节，放在唇边一吹，倏地响起凌厉的呼哨。

 

这一声惊动了树梢上的鸟雀。神荼将竹哨暂且抛给安岩，搭弓的速度极快，却也让安岩看清了她的动作。她眯起一只眼睛瞄准，弓弦拉了半满，一松手，箭离弦而出，刹那间射下一只飞鸟。

 

“啊！”旁边安岩惊叫一声，看了看神荼，塞回竹哨，竟是向鸟掉落的方向跑去了。

 

午饭啊！她想。安岩清楚自己几斤几两，一天之内让她射下只鸟儿来，许是难过登天了……神荼也不见得能再给她射下来一只。不知道他们江湖人怎么练的，神荼饭量很小，安岩问了两句，得知如果不是自己要吃饭，神荼完全可以在赶路的途中不辟五谷。干粮她吃腻了，但忍着没说，勉强充饥的时候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嚼些什么。

 

安岩捧着身上插了箭的鸟回来，惊奇地发现神荼换回了女子的装扮，喜上眉梢，把鸟扔在地上就冲过去，不假思索地死死抱住了神荼。

 

神荼身体一僵，安岩抱得太紧，她呼吸都滞住了。

 

“谢谢你……”安岩的声音模糊不清。

 

神荼猜她八成是忍着不哭呢。

 

“不谢。”神荼答着，放松下来自她身后揽住安岩的腰，另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。安岩的长发不如初见时顺滑柔软了，神荼总觉得有些愧疚，打算过几日到城里，先在客栈好好歇息一晚，再出发去锁龙井。

 

“神荼……”安岩向后退了退站直了，低头看着地面，有些烦恼的样子，“你会烤鸟吗？”

 

“……会。”

 

又过了三日。

 

离城近了，神荼又扮回了沈公子，继续上道。安岩看看她，鼓起腮帮子来说不气也不气，说是不满也像是确实不满。神荼无奈地勾了勾嘴角，在马上环抱住安岩，倾身在她耳边轻道了声：“忍一忍。”

 

“唔。”安岩不知是不是被热气激到了耳朵，浑身一颤，缰绳抓得越来越紧。

 

看见城门口的时候，神荼突然下马，留安岩一个人在马上有些失措。

 

“怎、怎么了？”安岩紧张地抓着缰绳。神荼也教她骑马，但她总是紧张，怕摔下来，哪怕这匹马实在是驯良得很。

 

来来往往有些行人了，神荼便不出声，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安岩噤声。

 

“哎，沈公子！”城门边一个小胖子大叫着往这边跑。在安岩眼里他简直像个球骨碌碌地滚过来，惹得她忍俊不禁。

 

“有什么事？”安岩在马上挺直了身板问道。

 

小胖子有点结巴：“我、我是来接应的啊！沈公子不是要去锁龙井？你又是谁？”

 

安岩刚要说话，丰神俊朗的沈公子抬臂一拦，冲小胖子打了个手势。

 

那小胖子惊异地看了安岩一眼，安岩眨了眨眼睛，不明状况地看了回去。

 

小胖子拱拱手道：“失敬失敬，我叫江小猪……没想到你是沈公子的家里人。敢问姑娘芳名？”

 

安岩看了一眼面目依旧清冷的沈公子，报上了名姓。她清楚这不过是神荼对她的一种保护，但心里又暗自期待着，自己是真的被神荼所接受了。毕竟近几日，这一路上神荼对她的态度比初见时好了太多，无论是明里暗里的照料，还是渐渐接得起来的话题，起码神荼不再拒绝她的亲近了。

 

“那，两位何时出发？我好叫人帮姑娘备轿。”

 

安岩忙摆手道：“不必不必，你看我是需要轿子的姑娘吗？”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弓和箭筒，神荼说这些到哪里都能买到，就把自己用的送给她了。

 

江小猪探询地看了眼沈公子，确认安岩说的不假。见对方点头，才又问：“要不先进城歇息一晚？看天也快暗了，明早再去锁龙井如何？”

 

不等安岩回答，神荼已经点了头，江小猪就带路领两人进城了。因为身后跟着沈公子，小胖子威风八面，好像走路都有点大摇大摆的。

 

安岩依旧是低着头，过了一会儿脖子酸了，她觉得这样不行，脸终归要给人看了去，沈公子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主儿，闲人说话让他们说去！清白哪是能让人说没的。

 

于是她再次坐直了身板儿，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周围街巷的样子，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了牵着马走在前面的神荼背后。

 

要不是知情，真要认不出的。沈公子和神荼根本是两个人。沈公子给她感觉好远，根本不存在似的，神荼不一样，有血有肉的，手暖暖的身上有香气，她更喜欢神荼一些。

 

选好了客栈，江小猪也一并住下了。安岩不满的是这小胖子太不会看人眼色，竟然把她和神荼分开安排，神荼竟也没点反应。要知道她现在惹上了一个叫丰绅殷德的外族人，遇见过一两个二话不说就能服毒自杀的傀儡，一个人住多危险啊！看来她得计划计划，半夜溜到神荼那边好了。

 

入夜，窗外传来更漏的滴答声，有人敲着小锣拖了长音叫道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”，安岩披上衣服，给自己壮了壮胆，打算这就往神荼那边跑。

 

怎料一开门，只见一人戴着斗笠靠在门外，抱着手臂低着头，好像在休息。

 

安岩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，凑近了一看，一下子把人拉进了屋里，扑上去紧紧抱住。

 

那是替她守夜的神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