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相遇即光》/荼岩/摸鱼 1
《相遇即光》Part1
“这孩子的命保住了，但此次受了魔障，若寻不到良方，今后恐怕目盲耳聋，纵是身怀郁垒神力，也无力回天。”
年轻貌美的女人看着面前叹息的老者，惊愕之中，眼睛里透出悲哀，偎着身边的男子，久不能释怀。
静躺在小床上的男孩不过六七岁，闭着双目没有醒来，那便是这对夫妇的独子安岩，一出生，就整日被妖魔缠身，老者已被多次请来驱魔，并点明他身怀郁垒神力，年龄尚小，被邪祟侵扰实属常事。安岩的父母问过报酬，对方只说：“我吧，碰见那实在有钱的才坑点小钱，你们还不够我的收费标准，这都是义务劳动。”
送走老者时，女人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，穿着牛仔夹克，与放达的老者相比，仿佛有一种沉静又疏离的气质。
“哎，这是我新收的徒弟，神荼。”
少年点头致意，并不发一言。
“神荼？”女人惊道，“是神荼之力？”
“正是。”
“那……”
头发花白的老者竖起食指立于唇边，一边拍了拍少年的头顶，轻声说：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半月后，老者再访安家。照常是女人开门迎客，见到老者身后的少年，不由得问：“您徒弟这是……”
原是神荼一张俊俏的小脸几乎被一条不透光的黑布盖去一半，穿的仍是牛仔夹克，脚踩一双白底黑边的帆布鞋，手里拿着一根墨绿色的竹棍，处处轻探着单元楼门口的几级台阶。
“我要出趟远门，带着他不方便，想把小子寄放在你们这一段时间。正巧练他听声辨位，让你家孩子也有个伴。”
“您帮了安岩这么多，我们也没有付过酬，这点小事是应该的。”女人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，“您的徒弟，我们一定好好照顾。”
“没事没事，这小子太好养活，”老者说着看了神荼一眼，后者静静站在老者身后，没有任何表情，好像谈论的并不是自己一般。老者接着说：“……也有点本事，资质极佳，就是学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不爱说话，麻烦你提醒他吃饭睡觉就得了。”
女人领神荼进门，老者便离开了。厨房的水正烧开，呲呲作响，女人去查看，转眼间已不见神荼，正疑惑，看安岩房门被竹棍轻轻推上，也就不再担心。
门一开，空气的流动就使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安岩察觉到有人进来。瘦小的身板立马挺起来，转向那边。
神荼手执竹棍，左探右探也不心急。结合着来过一次的记忆，他能找到安岩的房间，但要待心中罗盘卦阵完全成型，才能不依靠竹棍来辨别方向。
安岩被竹棍碰到后背，打了个激灵，扔下玩具就去抓，竹棍刚好悬停在他手边，便被一下子抓住。安岩循着竹棍，站起来摸到了神荼拿竹棍冰凉的右手，发现是除父母以外的人，新鲜劲儿让他惊喜得不得了，又顺着夹克摸上去，肩膀以上却是够不着了，抓住衣领就想跳起来。
神荼扔下竹棍，双手按住他的肩膀，缓缓蹲了下来，拉着他的手腕，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绑在眼前的黑布上。
安岩用小手轻轻描绘他的面庞，明白了黑布的含义之后，又是一阵惊喜，接着摸到高挺的鼻梁，没什么肉的脸廓，还有意外松软的短发。安岩心里隐隐约约地敲起警钟：不好，这个人好像比我帅！
师父说，训练听觉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自己是个盲人，且通过在脑内构建周身环境，更是能提高思维能力。神荼就这样做了，完全把一双眼睛废置起来。于是按在安岩肩膀上的双手也像安岩一样，向上将安岩的样子细细摸了一遍。
安岩接受了这份似乎是盲人之间互相认识时表达的友好，从自己脸上抓下神荼的手，放在自己眼睛上，晃了晃，又贴着一边的耳朵，晃了晃。
“我看不到，也听不见。”安岩在心里说。
神荼懂了他的意思，反握住他的手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，表示自己也看不见。
安岩明显高兴起来，因为想笑而不自觉地从喉间发出“哈哈啊啊”的声音，神荼听见，微微勾起了嘴角。
一年前，神荼十一岁，跟家人分开时，弟弟已六岁了，正是像安岩现在的年龄，对一切都好奇，对一切都天真，神荼喜欢得紧，对同样小小的安岩便十分有好感。
安岩拽过他的手，翻过来掌心朝上，用指尖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，然后扬起下巴，一副骄傲的神情。
神荼不动声色，以同样的方式写下自己的名字，可是刚写了个示补旁，安岩就有点蔫了，更不用说后面那个字，纵是他比同龄的孩子多描了几本字帖，也不可能认得。
安岩眼睛颤了颤，嗓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，神荼本也知道他定不认得这两个字，不过是逗逗他，此时却又有点不是滋味了，怕刺激到他，让他觉得耳聋目盲的生活无能为力。
神荼灵光一现，想了个好办法，在安岩手掌心画出流畅的线条来。
安岩仔细地感受到，他在自己手上写出来的是拼音，还用指甲划了划，区分了音调。随即安岩就条件反射想读出来，但因为听不见，发声是件令人没有信心的事。安岩张了张嘴，又闭上了，鼻音哼了两个二声的音调。
神荼便握着他的手，放在自己嘴唇前面，念了几遍神荼神荼。安岩来了兴趣，也不在意他说话呼出的热气让他手心痒痒的，只用心记下这两个唇形，然后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喉咙，摸索声带的震动。
“安岩。”神荼突然说。
安岩直楞了一下，激动地跺了跺脚，手指没了分寸，不小心就戳到了神荼的门牙上。神荼成型不久的喉结上下滚动，吓得安岩马上收回手，却又被神荼捉住放了回去。
“安岩。”
“安岩。”
安岩懂了些他的意思，用力清了清嗓，回忆着刚刚记下来的唇形，照葫芦画瓢道：“神……神荼？”
神荼笑意更甚，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“二货。”
神荼总被师父这样骂，话一出口，自己也觉得好玩，仿佛收了个小徒弟一样。
安岩傻里傻气地笑，“咯咯”的欢快声音让神荼半月以来又升起了摘下蒙住眼睛的黑布的冲动。
他克制住自己，想到以后总会有一天能看到安岩的样子，到时一定要他睁开眼睛，哪怕没有焦距，神荼也想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纯粹澄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