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深海》荼岩/02
我一定要收回三万不长那句蠢话，快一万写了两章，这个会变长的……
2.
天空仿佛另一片海。
瑞秋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臂，刺目的太阳光将其上一层不厚却强韧的软鳞晒得有些发干，有那么一瞬间，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在大西洋表面浮沉的翻车鱼。
懒洋洋，懒洋洋的。是神荼哥哥最看不惯的生活。倒是罗平，离开他们之前总是这个样子。
瑞秋叹了口气，用力伸了个懒腰，接着像只灵活的鱼，突然反身扎进了海里。
海平面以下八点五米，停着神荼自制的小艇。船体通体纯白，梭型，既容易在无光的深海中被视线捕捉，又不缺乏卓越的航行速度。
瑞秋游至顶部进入小艇。艇里，十几个小时前他们救下的青年还没有醒。因为他，神荼不许瑞秋一起离艇寻岛的理由更加有力了，瑞秋并不喜欢看着一个不知道何时才醒的异族人，在艇里空等着神荼回来。
舱门自动打开，她屈指在门边的墙上轻敲了两下，道：“辛苦了。我出去的事情一定要保密。那个陆人醒了吗？”
“嗯，保密。”骤然响起的声音像个孩童，九、十岁的少年音色，又混着一点点滋啦滋啦的电波杂音，舱里却除了瑞秋空无一人，“还没醒，状态稳定后我把氧气罩取下来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瑞秋应了一声，走向里间。
这是神荼的房间。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被神荼搬来这里休息，她根本不敢进来，这一点倒是要感谢他呢。
之前说话的少年音又响了起来：“他还会睡多久？呀你身上还有水吧，不要带进来。”
“没有水啦。”瑞秋无奈，身上的衣物在进舱的时候已经干透了，水分被皮肤吸进身体保存起来，多余的盐分让衣服颜色稍微深了一些。
她看了看房间里简洁的物件，叹口气心道果然是神荼哥哥的风格，接着靠在墙边，伸手挠了两下墙体，说：“你不用担心的。他的身体状况没问题，多睡会儿也好，昨天他好像被我们的朋友吓坏了。”
“鼠鲨？”
“嗯。它们很可爱。但……”
“有时候会坏事。”
瑞秋笑了笑，转头望向床上安睡的青年。他长得不错，但跟神荼的长得不错是两种风格。神荼凤眼薄唇，他倒也是鼻梁高挺，因为没有清醒过，他没睁开过眼睛，长长的睫毛一直软贴地垂在眼睑，让人觉得他很乖巧。瑞秋不知道陆人对相貌的评定标准，但对他们的种族来说，这个青年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交友对象了。
不知道性格怎么样，希望别像神荼哥哥那样高冷严肃又话少啊。
瑞秋在门边站了一会儿，想起神荼离开前交给她的任务，长舒一口气，转身回到工作区坐下了。
房间里的青年在她离开不久后，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“哇！”
瑞秋被突来的少年音吓了一跳，拍了下工作台，问道：“你干什么呀？”
“他醒了！那个陆人！你快去看看，我不能贸然跟他说话。”
瑞秋同样吃惊，瞪大了眼睛立刻起身过去，推开房门就见那个青年坐在床头，眯着眼睛看她。
怎么感觉……色眯眯的？她皱眉。
“哈喽——我被救了是吗？你好？Can you speak Chinese？”
“待在床上不要动。”瑞秋盯着他说。
“哦，好。”安岩往床头一靠。听了瑞秋的声音，证实了门口的人是个女孩子，他安分很多，但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转身正要离开的瑞秋，“那个，你见到我的面镜了吗？我近视有点严重，看不清。”
瑞秋轻敲了两下墙，低声说：“拿面镜来。”
安岩还在寻思这个貌似在防备他的女孩子为什么没有反应，下一秒他的面镜从天而降，砸了他的脑袋。实在是太突如其来了，他毫无防备地叫了一声，揉着脑袋戴上面镜，好奇地往天花板上看，结果只是白茫茫的一片，什么都没有。
他探询地望向门口，女孩已经走了，房门紧闭。
这到底是哪里？他遇险附近的小岛？总不会是这个女孩把他从一千米下的海里捞上来的吧？
安岩带着满心疑问，戴着有度数的面镜，四处打量这个屋子。墙体六面雪白，没有窗户，灯光来自天花板角落，这张宽敞的软床突兀地放在房间靠墙的一侧中央，两边没有床头柜，只是床尾对面有张桌子，桌上严丝合缝的木箱有些中世纪欧洲的风格。
这间屋子真的住人吗？跟旅馆一样，除了箱子什么私人物品都没有。要说是客房，该有的也没有啊。他往地上看了一眼，没有鞋子，也没有铺毛毯，地板看着就硬邦邦的，好像钢板打的。
不是那个女孩子家里？安岩越想越觉得奇怪，还有刚刚不知道从哪飞来的面镜，这里不会有什么玄乎的东西整他吧？
瑞秋在工作台前心急如焚。她想要联系神荼，却怎么也找不到信号。神荼是带了通讯器走的，她亲眼看到，但为什么没有一个频道给她回应？
“注意消息。”她嘱咐了一声，决定先处理这个醒来的青年。
她再走进神荼房间的时候，青年又卧回去了，不知道发着呆胡思乱想什么。她一进来，他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。其实还蛮可爱的。
“我叫瑞秋。”她把手里的一杯热水递了过去，“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
“……安岩。”安岩小心地接过来，指腹蹭了两下杯壁，看着是玻璃，摸着却不像，比玻璃更滑。杯子摸着不热，他把杯口凑到嘴边，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，当即被烫了舌头，咝咝地抽气。
瑞秋咬牙看着他，面上有些无措：“嗯……是热的。”
“这杯子完全不导热？？”安岩伸着舌头含含糊糊地问。
瑞秋无辜地摇头。
安岩叹了口气：“好吧。这是哪儿？谁救的我？有没有发现另一个潜水器？不大，白色，圆圆的像个蛋。”他边问边比划。
瑞秋沉默片刻，道：“你们的潜水器没事，你的同伴应该已经返回陆地了。至于其他的事情，能不能告诉你，决定权并不在我这里。”
安岩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我还没有回到陆地？等等，这究竟是哪儿啊？！”
瑞秋摇头：“你可以再睡一觉。”
安岩觉得自己开始迷糊了。眼里的景象几乎要转起圈来，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瑞秋接了过去，而他脑袋一点一点地任困意袭来。
水里下药了！安岩隐约感觉自己又躺了回去，最后一点清晰的意识告诉他，他似乎还没有死里逃生。
下午四点，天就阴了。
自己大概真的是蠢极了。瑞秋在水面迅疾地边游边想。她身后跟着几只海豚，领头的那个背上驮着毫无意识的安岩。
神荼身上的通讯器失联，好在定位器还在照常工作。她将小艇悬停在神荼位置附近的海下，把安岩一并带了出来，拜托海豚跟在她身后保护他。或许找到神荼后，可以有机会把他送回陆地，但同时也存在极大的可能，会引起神荼的不满。
比起神荼的安全，她倒是不怕神荼责怪她不服从指挥，反正神荼从不会骂任何人，他只要眉头一皱，对方都会马上自动承认错误。她也乖乖认错就好了。
他们是为着非同寻常的气象和海洋变化，从太平洋来到大西洋中部的。此处的沉浮岛对他们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，神荼只身前去探察，竟然断了联系。单说这件事本身已经非同小可，更无论神荼又救了安岩这么一个大麻烦。
神荼救他，其实没错。谁说陆人没有权利研究沉浮岛？刚刚接收到鼠鲨传递的信息时，他们也不以为意，只要离远些不要打上照面就好，然而在那之后，当安岩着潜水服出舱，却居然主动向他们的船体靠近，或者说，向沉浮岛的方向游去。他们这才感到一丝不妙，叫鼠鲨带来同伴，原意是威吓安岩赶他离开，没想到，他当场晕眩。
他们推断那时的安岩已然神志不清，不明原因地受了沉浮岛的影响或说是感召，回复意识后，身处一千米下黑漆漆的海底，心理承受能力达到极限，过度惊吓，一见鲨鱼便晕厥了。
说真的，那时他们在观测屏上一见安岩四肢垂下没了动作，瑞秋吓了一跳，旁边的神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出了艇舱，瑞秋伸手去拉他，只抓到了空气。
他们是海里的异族人，不为陆人所知的存在，纵然安岩的行为确实值得研究，不假思索地将一个陆人带入他们的船艇、目睹他们的生活，又是何等的冒失和失策！她极其反感不顾同伴和大局的一意孤行——如果神荼有把她看作同伴的话。两年前，要不是因为“一意孤行”这四字，只是平常有点烦人、遇事还很可靠的罗平不至于被赶出大海，与海中的一切一刀两断，到他心心念念的陆地上去生活。
可是神荼不一样。她对神荼总有种莫名的钦佩，她看到这个人经年的努力至今没有获得对等的荣耀也不卑不亢、他的执着果决、他的刚柔并济……神荼一意孤行地在她眼前走掉的时候，她觉得那一刻的神荼帅惨了。
而如今……神荼哥哥，究竟发生了什么？为什么断了联系？
瑞秋不安地想着，突然抬头望见不远的地方，深沉的海面上卷起了巨大的漩涡，一浪跟着一浪，带着吞噬万物的气势汹涌而来。瑞秋敏捷地钻入水下躲避，常年在海底生活的她并不如海豚应对巨浪那般熟稔。
海豚玩乐似的跳浪，瑞秋只得横斜着浪来的方向一浮一潜地漂流，待海浪平息了一些，她才能够分出心神来回头查看安岩的状况。果不其然，那个模样活泼乖巧的青年依然在海豚背上安然睡着，全然不知周遭的危险境地。
瑞秋看着安岩，更觉猜不透神荼的想法。若是为了他们的种族考虑，救下安岩，待他状况平稳，甚至苏醒都不能等，就该将他放回陆地。然而神荼显然已经对他感兴趣了。她稍微从神荼的弟弟阿赛尔口中听到过一些事情，比如他们的父母在神荼十二岁那年，便是因沉浮岛的研究而下落不明。
大雨倾盆，一声招呼也不打地浇了下来。瑞秋还在因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海豚和她一样，习惯于浑身湿透却不喜欢雨的触感。她忙阻止海豚下潜，免得呛到安岩，领头的海豚在她面前十分驯良，马上照做了。她暗暗估计着她所用的药量足够安岩睡到第二天，希望陆人与海人的身体状况，不会差得太远。
等瑞秋再抬头向漩涡中心望去，她完全怔住了。
巨浪渐渐平息，漩涡的水纹向两边退避，而那片海域的中间，缓缓地升起了一座小岛。
他们从小听闻，却一面难求的沉浮岛。
瑞秋难以描述这一刻带给她的震撼，还在怔愣当中，忽然被一阵嘀嘀作响的声音唤回了心神。她反应了一下，意识到这是通讯器的声音！通讯器被她放在一个背包里背在安岩身上，这样不至于错过神荼的消息。
她忙游到海豚身边，从安岩背上的包里拿出通讯器，接收了传信。
“神荼哥哥！”一连接通信，她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。
“瑞秋，”扬声器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，“你在哪里。”
“对不起，因为联络不到你，我擅自赶到你定位器显示的地方了……还带了安岩。对了，安岩是那个陆人的名字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神荼好像并不在意瑞秋的自作主张，“把船开来，登岛。”
“好的。”
正当瑞秋以为要切断通讯的时候，扬声器又蹦出几道杂音。
神荼补充道：“带上安岩。”
